全城封闭所造成的最明显的后果之一,就是将一些没有思想准备的人置于突然分离的境况。那些母亲和子女、夫妻和情人,几天之前,还以为是一
全城封闭所造成的最明显的后果之一,就是将一些没有思想准备的人置于突然分离的境况。那些母亲和子女、夫妻和情人,几天之前,还以为是一次暂时分离,他们在火车站月合上拥抱吻别时,也只是叮嘱三两句,确信过几天或者几星期就又见面了,沉迷在人的愚蠢的自信中,并没有把这次离别放在心上,满脑子还是日常事务,岂料猛然发现,这一别就遥遥无期,再难重逢,也无法通音信了。因为,在省政府公布法令之前几小时,就已经封城了,自然照顾不了每个人的情况。这场疫病的突然入侵,可以说头一个后果,就是迫使我们的同胞今后所作所为,再也不带个人情感了。法令开始实施那天,头几个小时,省政府就应接不暇,大批申请者,有的打电话,有的找官员,都陈述各自的境况,而那些境况都同样值得关心,也同样不可能予以考虑。实际上,我们需要好几天才能明白过来,我们落到了毫无回旋余地的境地,什么“通融”“照顾”“破例”等词语都丧失了意义。…鼠疫给我们的同胞带来的头一种印象,就是流放感。…不错,时刻压在我们心头的这种空虚、真真切切的这种冲动,即非理性地渴望回到过去,或者相反,加快时间的步伐,还有记忆的这些火辣辣的利箭,这些正是流放感。有时我们真要胡思乱想起来,乐得等待亲人回家的门铃声,或者上楼梯的熟悉的脚步声,于是这种时候,我们就情愿忘掉火车停运的事实,设法守在家里,等待旅人通常乘坐夜班快车可能回到我们街区的时刻。自不待言,这类游戏不可能持久。到了一定时候,我们总会清醒过来,发现火车不会开到这里了。我们这才明白,我们的分离注定要旷日持久,应该尽量设法如何打发时间。从这时候起,我们才算回过头来,安于我们这种因徒般的生活状况,一头扎进我们的过去。…最悲观的人好不容易攒足了勇气,准备好尝试六个月的离别之苦,经受这场考验,绝不会软弱,拼尽全身最后的气力,也要顶住这么漫长时日的煎熬。讵料,有时头脑里瞬间产生一点怀疑:…疫病流行也许要拖上一年,或者更长时间。这时,他们的勇气、意志和忍耐力,就会匐然坍塌,他们觉得掉进这深洞,再也不可能爬上去了。结果他们势必强制自己,再也不去考虑他们终将解脱的日期,再也不面向未来,可以说一直低垂着眼睛过日子了。…我们对现时丧失耐心,又敌视过去,放弃未来,活似受人世间法律或仇恨的制裁,过着铁窗生活的人。最终,想要摆脱这种无法忍受的休闲,唯一的办法,就是在想象的空间,重新开动火车,让顽固保持沉默的门铃每小时都重复呜响。《鼠疫》丨加缪